這一路,大哥帶著弟妹從上海坐上火車往廣州出發。第二天下午,火車到達廣州,朱家孩子住進旅館,突然朱鈞嘔吐起來。這下二姊慌了:「哥,你看『好弟』吐成這樣,怎麼吃得下飯?」現在父母不在身邊,一切都由大哥做主了,哥哥姊姊商量著要如何照顧朱鈞。
大哥對朱鈞說:「好弟,你先留在房裡,我們吃完飯就回來,我待會給你帶點吃的,可以嗎?」或許長途勞累,大夥全都餓著肚子,這才引起朱鈞的腸胃不適。
大哥帶著二姊和五弟出去吃飯了,現在只剩下朱鈞一個人留在旅館裡,他從沒遇過父母不在身旁的時候,他也從來沒有離開家鄉這麼遠過,說起廣州,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,朱鈞僅是個過客而已。
大夥休息了一晚,第二天,又由大哥帶著他們轉搭長途車到澳門。由於政局不穩,當時法令規定:老百姓若要到香港,必須持有「入境證明」才能入香港境內;若要到澳門,則不需用入境證明。可惜大哥沒有入境證明,這個節骨眼上,若真要到香港找父親,只有一個辦法─偷渡。朱家的孩子必須和其他偷渡到香港的人一樣。
傍晚,天色暗了下來,朱家孩子和一群要偷渡到香港的人,全都擠進了船艙裡,晚上約莫十點多,那船的馬達「嘟嘟嘟」的開始啟動,船出海了。
已經是五月下旬了,快近六月的初夏,那船艙裡面,密不透氣的,又悶又熱,這群偷渡到香港的人全擠在一起,密閉式的空間裡夾了一股焦躁與不安,不時傳來汗水味兒、彼此間互吐的鼻息味兒…除此還有馬達燃煤的油味兒,那股油味兒又濃又重,令人作噁…說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。這個夜晚,對朱鈞這個初中生來說是漫長的,漫長的沒有了盡頭…
好不容易清晨來臨,曙光從甲板的細縫裡透下,船抵達了新界,由於這船不敢靠岸,離岸邊還有數十公尺遠便停了下來,是以船艙裡的人出來後,全涉水走到岸上。
朱家孩子上了岸,搭上的士(計程車)便到九龍尖沙咀父親的住處。噢!終於見到父親了,大哥低頭看了看錶,九點半…。朱家孩子這一路的輾轉辛勞,這一路的困頓,就在見到父親的那一霎間,全部化為烏有。
朱鈞睜開眼,這一晚睡得不錯,回想起自離開上海老家到九龍尖沙咀,前後約莫不到四十八個小時,然而;不久前在家鄉時,耳邊圍繞的尙是熟悉的蘇州鄉音,又細又柔的;可這一會兒功夫,窗外邊傳進來的行人講話聲,可全是廣東話,那整個語氣的腔調、講話速度,是尚未適應的,這一切對朱鈞而言,就像在他的人生道路上,赫然的要他揮別他的青澀、揮別他的年少…並強迫性的把他安置在另一個全然不同的階段,這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來不及安然的喘口氣。
朱鈞像個「外地人」似的在香港繼續著他的初中課業,入秋了,他進了香港「陶秀初級中學」,該校本是女校,第一年招收男生,初三有二個班級,共六十多學生當中,只有七、八個男生。1953年,在這學校念到初中畢業,同年的秋天進了「安息日會三育中學」開始他的高中生涯。期間,他曾進YMCA英語學校,他也曾進「聖芳濟中學」,總之在香港念書的五年裡,朱鈞換了四所學校,對於在高中時的成績表現,他對自己的評語是:「算是有畢業。」